长篇乡野小说连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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芝镇说第三部(85)那滴滴心血,让我看了心疼
第六章
芝镇·边陲
(85)那滴滴心血,让我看了心疼
我已经记不得在新疆第一次见到令斓姑姑的所有细节了。那一段,我忽然失忆了,怎么想也想不起来,好像什么也没发生。求教弗尼思,也没得到答复。
我的记忆一开始就是令斓姑姑漫不经心地展开的那五十米长卷《芝镇全景图》,我一打眼,就被忽忽悠悠吸进去了,是三哥公冶德咨在一点点往后卷。我只说了一句“慢一点”就整个儿走进了画中,就像走进了深邃的曲里拐弯的隧道:歪脖树上那叽叽喳喳的喜鹊的叫声,树下母鸡领着小鸡啄食的窸窸窣窣,浯河的哗哗声,马口鱼跳出水面的哆嗦声,西泉子打水的辘轳声;草垛、草屋、烟囱,烟囱上的炊烟;家门前苇湾里的荷花,一片一片的荷叶、慈姑、莲蓬、荷叶上的露珠和蜻蜓,青蛙在杂草间跳跃;斜出的还有一株梅花,我嗅到了浓浓的梅花香;有三个小儿在树下剟泥娃娃,远处老奶奶倒背着手,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草棒。歪歪斜斜的胡同,高高低低的石阶,鹅卵石铺的天井,高大的门楼,还有门楼上的红对联;起起伏伏的西岭,正在拔节的玉米,高粱开始抽穗;爬满青藤的岭顶上的看林人的屋子和屋角儿上的高音喇叭。我终于看到芝镇酒厂的牌子了,还有飘飞的酒幌子,酒厂门口排起的打酒的长队,驴车、马车、牛车、自行车、独轮车,车上的酒坛子大大小小地捆着。有蹲在地上捧高粱的,有站着抱着酒葫芦喝的,有猜拳的,有倒酒的,有背着粪篮子捡粪的,我闻到了酒香。卖糖葫芦的、卖小笼包的,卖肉火烧的,卖茶水的,卖针头线脑的,算命的瞎子,说大鼓书的,唱茂腔的……
令斓姑姑把记忆中的芝镇和大有庄全部细节,都揉进了长卷里。我突然发现,我们芝镇原来如此丰富、如此美好啊。包括我没注意的青砖瓦房的墙角的杂草、老槐树顶上的鸟窝,土路边上的车前草、瓦楞上的瓦松、地上跳跃的麻雀……令斓姑姑可谓笔笔含情。我记起一位评论家说的话:“细节的展开,几乎凝聚了一个艺术家全部的修养。”我猜想着令斓姑姑创作的情景,窗外大雪纷飞,她的思绪却飞到了万里以外的老家芝镇,一笔下去,浓墨浸润着宣纸,浸润进了自己的所有情感,这是寄托,这是冥想,这是牵挂,这是徜徉,这是流连、这是留恋,这是迷茫,这是恍惚,她的眼睛模糊了,一切过往像潮水一般朝她涌来,她难以自持。站在窗下,看着飞雪,冷静一会儿,再走到画案前,又一笔一笔地下去,我隐隐约约看到了长卷的心血,那滴滴心血,让整幅长卷气韵生动。她的笔力有高山坠石、泥里拔钉的劲儿,一点不飘,有根有脉。那滴滴心血,让我看了心疼。
我痴迷于令斓姑姑的长卷,拔不下眼来,我贪婪地看着。我感觉这是在芝镇,在大有庄。这长卷里的气息包围着我,温暖着我。令斓姑姑说:“我是让画画的老师点醒的,一开始画了咱家的一个院落,让老师看。老师说,你这个大门口上面的草啊,是茅草房,你不要画得太整齐,这是不能整齐的,因为茅草铺的时候可能是整齐的,但经过日晒风吹,它肯定会有些不规则的,它会凌乱,它会潦草,不那么整齐了。你这个门,也不要太整齐,门窗经过日晒、风吹,太整齐,这个岁月的这种痕迹就单薄了。这线条也不要太整齐。还有那个墙头草,墙头草一样是风吹日晒,那草它肯定是有变化的,不规则的。院落里边的老梅树,摸上去要揦手,很粗糙,要画出这个感觉。通过这幅画表述的是一个人的心境。我慢慢理解了。老师引着我,我慢慢知道了用笔用墨,知道了构图,就画起来,画了咱的西岭、石人坡,画了咱家门前的浯河。自己撕了画,画了撕。画完,就不想家了,想家了,就撕掉,再画。”
我盯着令斓姑姑的手,那是一双灵巧的小手。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,软乎乎,暖乎乎,暄乎乎,柔弱无骨。这双棉花绒一样的手,怎么会画出苍润淋漓、意气纵横的画呢?这双手,我握着就不想松手。
也就在这时,三哥谈到了枣红马,对呀,我这次来就是想听父亲、令斓姑姑还有枣红马的故事呢。怎么忘了呢。
其实,在新疆,令斓姑姑并没有当面说枣红马,我见到她,她说话很少。等我回到学校,令斓姑姑寄来了厚厚的一摞信。那厚厚的信,是寄给小牵的,小牵转给了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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